鸣梧

【山王】一叶青竹过江来

王戎不太喜欢早朝,因为太早了。


年轻时还有用不完的活力,但随着一步步陷入宦海,哪怕上朝只是站在一众人里神游,他也嫌累,昨晚喝多了酒,今早差点没爬起来,还是喝水的时候迷迷糊糊把水灌进衣服里,才十分清醒的从家里出来。 


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或许是甲午制的崩溃,又可能是打定学蘧伯玉的时候起,不够的觉放到上朝来补就成了惯例。反正也没什么事干,待着也是待着,他恰好站在山涛旁边,仗着身量不大,就靠着他闭目养神。山涛要上奏的时候就把他推醒,最后在早朝结束后,听一个重要一点的梗概。这样的日子是看不到尽头的,王戎听着某个老臣絮絮叨叨的启奏想到。


可惜他现在并不是吏部郎,不站在众人之中,他是司徒,作为三公,站在众臣之首。补觉是不可能了,低头神游才是正解。


似乎是到了时令,王戎很莫名的闻到竹叶的香。


碎雨清明。


是竹叶新发的季节,酒垆的老板娘新酿了一种竹叶酒,王戎尝过第一茬。酒里带着清香,淡而绵源,很适合山涛喝。王戎当即打了两壶,一壶给山涛,另一壶给病重的阮籍。

他离了酒必然难过。王戎想。这酒不烈,病人也没关系,喝了酒,心里好些,病才能一日一日的好起来。


他先拐到山涛家送了酒,却没碰见他本人。王戎看看天色,大概刚下朝吧。于是他把酒壶丢给开门的侍从,洋洋洒洒走了。


他没看见山简,更不知道山简拿着酒壶,表情很奇怪,他像是忍着什么,问那侍从:"真是他?"


“千真万确”


“他怎么没去嗣宗叔那?”


“他知道嗣宗叔就凭着几日的药吊着最后一口气,这天要下雨,父亲连伞都来不及拿,下了朝就往他那赶?"山简的脸色更不好了。嵇绍喜欢阮籍,他也是一样的。


嵇绍看看他,摇头。不知道。如果是别人,或许他会怀疑这人是故意的,但这是他,是他们,怪诞的事情太多了,多到他们已经不觉得这是“怪诞”了


王戎正往阮籍家走,半路下了雨。雷声轰鸣,雨落生烟,闷热得很。真不巧。王戎撇撇嘴。或许是因为天气,他也觉着不舒服,好像胸口堵着一口气。他一直在路边避到黄昏,雨小了,才顶着微雨回了家。那壶酒没送出去,王戎自己喝了,如果不是因为被人半夜推醒,他大概是能抓住阮籍的。


他发烧了,一连烧了两天。好在王戎身体不错,又胜在年轻能折腾,好歹赶上出殡。


王戎气喘吁吁站在门口,一眼看见院里正安慰着孩子的山涛。他眼下的乌青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,眼窝凹下去,脸色发黄,他身体本就不算健壮,现在显得更枯瘦了。


山涛也听见声音,看向王戎,带上一丝苦笑。笑什么呢?王戎顿悟,苦笑也蔓延到脸上。山涛枯槁,他王戎又能好到哪去?烧到连汤药的灌不下去,日夜不分的呓语鬼门关前走了一遭,病时形销骨立之感还没有退却。


君是尘间枯槁客,我亦黄泉傍路人,白幡招摇门前默,悲几何,醉几何,苦几何,病几何,寻生盼死皆不得。



已经过去多久了?王戎下意识的想,悄悄在袍袖下掰手指。嵇康阮籍死了,但他的生活并没怎么变,只是有些人淡出了生命。比如向秀,王戎仅仅知道他当了官,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官,在哪就职。某种程度上,王戎很高兴,有了官奉,子期的文章就能出版,天下人就都能听见庄子的声音了。


至于他和山涛.……只能算是交集多,私交少。除了每天上朝,他俩很少碰面。一是山涛本就不嗜酒,二是他实在太忙了。王戎也很知趣,如果只是为了玩,他很少找山涛,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拽着他玩。山涛总是答应的,以致于王戎摸不清他到底喜不喜欢,毕竟是两代的人,连祭奠友人的方式都不同。山涛尚还会在祭日烧纸,王戎直接不管时间地点,买酒的时候多卖两壶,一壶给山涛,一壶倒在地上。


死的这么早,活该喝不到这么好喝的酒。王戎愤愤想。大概也只有这时,他会陡然生出一点“如果没有……”的情愫,而后就被扼杀在萌芽时刻。


现在的时令啊…。王戎又嗅到清香,是雨后的味道。巨源没来上朝是因为这个吧?他上了年纪,逢阴雨天腿脚不好。下朝去买点酒给他带过去吧……


“王司徒?王司徒?"


王戎茫然抬头,用略花的眼看清了发语人。


"...…大人”


"司徒这是想到什么了?这么入神,叫都叫不回来"


“想是老臣年迈体衰,耳聩眼花,听不见了”王戎淡淡的笑起来。


他说的也是实话,他已经六十多岁了。


王戎没再被追究,也快下朝了。他离开的很早,不动声色的挪到山简边上:“我一会去看巨源,你别声张,给他个惊喜”说罢,仿佛身上轻了许多,很快活的走了。


“他说什么?”嵇绍听了个尾巴,走近问:“我没听错吧?”


“没”山简艰难道“你没听错”


“可巨源叔他……”


山简怔怔看着那个萧条的背影,想起来当时山涛出殡的时候,王戎一滴眼泪也没掉。


“是”他说“父亲已经故去三十多年了”






os:竹叶舟是比喻短暂的、梦幻般的境遇,但当我想起来这个典故是唐朝的的时候,已经写了一半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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